2007年5月2日

生命的原痛與救贖

Child of rage/怒燄狂花

凱瑟琳的故事

「怒燄狂花」(Child of Rage)所描寫的是凱瑟琳的生命故事。凱瑟琳自幼生長在一個破碎家庭,過著慘絕人寰的童年,讓我們看看發現她的社工員是如何說的:「…那是一間汙穢的房子,到處都是垃圾,整個地方充滿尿臭味。我在外面就可以聽到尖叫聲,那是凱瑟琳叫的,她當時只有十八個月大,被綁在桌子腳,躺在廚房冰冷、汙穢的地板上。我把她抱起來,試著安慰她,但她在我懷裡繃得緊緊的,而且不肯停止尖叫。我走遍整個房子,裡面一個人也沒有。」更可怕的是凱瑟琳從小嬰兒起就遭到殘忍的性虐待。凱瑟琳的父親喝醉酒後,經常找他的妹妹史蒂芬妮洩欲,當史蒂芬妮越來越大,越來越不容易得手後,還是嬰兒的凱瑟琳,便極為可憐了(各位莫說不可能,若不考慮對方的感覺,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得出來)。


根據史蒂芬妮的說法,凱瑟琳還有一次痛徹心扉的瀕死經驗:「有一晚她不叫了,我以為她死了,於是我上了樓,差不多了,他不省人事,我得把他從她身上拉下來。」幸而凱瑟琳後來被社工人員朵莉斯發現,悉心為她及弟弟艾力克安排寄養家庭。幼時的遭遇,使得年值七歲的凱瑟琳有著許多嚴重的生命病痛,在電影中我們可以看到凱瑟琳的控制、操縱、暴怒、破壞、傷害、狡滑、放縱、殘忍、說謊,以及沒有道德感等。凱瑟琳的生命病痛,使得她與弟弟艾力克換了三個寄養家庭,直到他們來到慈愛的牧師夫婦羅勃及吉兒家中,靠著睿智的醫師麥爾斯協助,凱瑟琳的生命病痛才得到醫治的機會。

「怒燄狂花」改編自真實故事,本片不僅導、演俱優,更為難能可貴的是,本片後段還極為詳盡地拍攝出凱瑟琳在牧師夫婦的陪伴下,求助麥爾斯醫生,因而逐漸痊癒、康復的療程。

生命的原痛

凱瑟琳顯然是位帶著生命「原痛」(original pain)的小孩。原痛是美國著名心理輔導家約翰.布雷蕭(John Bradshaw)提出的理念。約翰.布雷蕭認為我們在童年時未能抒解而壓抑下來的情緒,其實並未消失,它們還潛存在我們的生命之中。在我們長大成人後,這些情緒仍會不由自主地暴發出來,造成我們生命的汙染。一個逃避原痛的人,在原痛不自覺地浮現時,他往往會希望以牙還牙、以眼還眼,也讓加害者去感受他所受的原痛。若不清楚加害者是誰(如凱瑟琳一開始般),那麼任何人都有可能成為他報復的對象。凱瑟琳有次做惡夢,夢境是被父親傷害的景象,驚醒後,無法面對「痛苦」的她,便跑到弟弟艾力克的房間,用枕頭摀住艾力克的臉,然後痛扁他一頓。「瀕臨死亡」的原痛浮現,她便謀殺小鳥。「被傷害」的原痛浮現,她便用尖銳的針去刺凱西(狗)。

慈愛的牧師夫婦

慈愛的牧師夫婦羅勃及吉兒,並非一開始就了解凱瑟琳的問題。他們原先一直認為小孩子就一定是惹人愛的。後來,在牧師夫婦的家族聚會中,凱瑟琳竟然撫弄亨利爺爺的下體—目的只是希望爺爺先帶她去釣魚。這件事讓牧師夫婦開始向精神科醫師馬利特求助。但是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,馬利特顯然被凱瑟琳愚弄、欺騙了。羅勃猶欲相信凱瑟琳,可是吉兒已經發現事有蹊蹺。吉兒對羅勃說:「我知道你想要相信所有的小孩,都是惹人愛的,凱瑟琳也是惹人愛的,我也希望如此。但我們得面對事實,她所做的事一點也不惹人愛。也許曾發生過某些事,有些朵莉斯想說卻不能說的事。」

在凱瑟琳生命病痛逐漸浮現的過程中,牧師夫婦一直認為「愛和安全感就是他們所需要的。」這點我們可以從牧師夫婦的對話中看出來,羅勃說:「一旦她有了安全感,她就會沒事了,……甜心,朵莉絲是對的,我們比其它他們待過的認養家庭能付出更多,妳有很多可以付出。」吉兒也說:「還有你,我們兩人都是。」所以他們努力的方向,也一直是盡可能給凱瑟琳愛與安全感。

先要幫助她恢復感覺能力

對凱瑟琳這種帶著嚴重生命原痛的小孩,光愛她是不夠的。吉兒說:「你不懂,我嚇倒了,不只是她可能做的事,而是艾力克這麼容易就去愛,但是凱瑟琳,……我想要愛她,我一直努力,但發生的事越多,距離感就越大。我想要愛我的女兒,可是我做不到。」羅勃也說:「那麼一定有事情不對勁了,因為沒有一個女人比妳更有愛心。」要幫助凱瑟琳,也要讓她恢復感覺能力。這點,牧師夫婦後來也發現了。吉兒說:「我相信她受過傷,嚴重受傷,痛苦和憤怒使邪惡趁隙而入,而愛和安全感使我們接近良善和上帝。」羅勃說:「她有愛和安全感。」吉兒說:「但她感覺不到,她一直沒有能力去感覺。」羅勃說:「那就是問題所在,她能嗎?」

一個沒有感覺能力的人,當然也無法去同理別人的感覺,這樣的人其實是很危險的。沒有感覺和同理的能力,原則上他們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得出來。一次,艾力克欲到地下室玩耍,卻被凱瑟琳推下樓梯,凱瑟琳緊抓艾力克的頭猛撞地板,艾力克血流不止,哀求道:「不!不要!凱瑟琳!住手!拜託你!」但凱瑟琳仍不肯鬆手,直到牧師夫婦聞聲趕來。此外,在學校中,凱瑟琳竟然用玻璃杯的碎片割傷同學的臉頰。凱瑟琳的病情越來越嚴重,牧師夫婦仍然束手無策。還好朵莉斯讀了麥爾斯醫生的《會殺人的小孩》一書,向牧師夫婦引薦,凱瑟琳的生命原痛才有了醫治的機會。

睿智的麥爾斯醫生

在電影中,看了麥爾斯醫生的演技,真讓人懷疑她莫非就是一位真正的心理醫生。麥爾斯醫生很有技巧地輕易解除了凱瑟琳的心防。在第一次晤談中,凱瑟琳便承認自己用很銳利的針刺凱西(狗),而且對牧師夫婦制止她緊抓艾力克的頭猛撞地板這件事,感到極為憤怒,甚至計畫在晚上用刀殺了牧師夫婦。

麥爾斯醫生在治療凱瑟琳時,始終把握下面兩項原則。

第一項原則便是鼓勵凱瑟琳盡可能毫無保留地宣洩情緒。麥爾斯醫生說:「痛,沒有關係;生氣,也沒有關係。」在見到麥爾斯醫生之前,凱瑟琳有三次暴怒的表現。牧師夫婦處理凱瑟琳暴怒所使用的方法,與一般人所使用的方法並無不同,原則上都是平息其情緒,使當事人冷靜下來。其中尤以第三次最為明顯—凱瑟琳情緒高亢與羅勃對峙時,羅勃口中不時發出「噓!」「噓!」的聲音,希望藉此讓凱瑟琳平靜下來。之後,凱瑟琳的確也冷靜下來了,她狡滑地說了一句:「對不起,我真的想睡了。」便結束了他們的對話。這種將浮現情緒再度壓抑回去的方式,對凱瑟琳的病情幫助並不大。麥爾斯醫生反而是故意去激起凱瑟琳的情緒,她不斷地鼓勵凱瑟琳「說出來!」「叫呀!」「大聲點!」「再一次!」為何要盡可能毫無保留地宣洩情緒呢?麥爾斯醫生說:「只有藉著激起她的憤怒,我們和她才能觸及深藏的痛苦。」「我們要做的就是就是透過憤怒,進入到痛苦,再進入到同理。」在麥爾斯醫生幫助凱瑟琳宣洩情緒時,起初我們見到吉兒會有些不捨,但不經此過程,凱瑟琳是無法痊癒的,這個過程便是卡爾.榮格(Carl Jung)所說的「合法受苦」。

壓抑在心中的情緒,恐怕是有層次性的,最外層、最容易感覺到的情緒往往是憤怒或憂鬱等。但外層情緒只是冰山的一角,冰山底層還潛存著我們極不願意去面對,因而埋藏得很深的情緒—如痛苦、恐懼與悲傷等。往往要先處理外層的情緒,底層的情緒才會有浮現的機會。在電影中,我們看到凱瑟琳抒解了憤怒的情緒之後,便立刻碰觸到憤怒之下的痛苦。有次在治療時,凱瑟琳憤怒地說:「我要殺了你(指生父)!我要殺了你!我要刺你,就像凱西一樣!我要揍你,就像艾力克一樣!我要燒死你,就像傑斯汀一樣!你會死!你會流血!你會痛!……」吉兒問她:「你覺得如何,凱瑟琳?」凱瑟琳突然捲曲身體說:「我好痛!媽咪,我好痛!抱我,媽咪!」在成長團體中,我親眼見過許多同伴,在憤怒情緒抒解的差不多了之後,立刻碰觸到痛苦、恐懼或悲傷的例子。我自己也有過類似的體驗。

麥爾斯醫生在治療凱瑟琳時,所使用的第二個原則,便是要凱瑟琳始終了解她宣洩情緒的對象。凱瑟琳一開始是要以牙還牙、以眼還眼的,在不清楚真正的加害者是誰的情況下,所有人都成了她報復的可能對象。在治療的過程中,當凱瑟琳罵麥爾斯醫生是「又老又醜的婊子」時,麥爾斯醫生不斷地要求凱瑟琳「看著我」、「對著我說」。當凱瑟琳最後終於了解是生父傷害了她時,一開始她還有些含混,她既說要殺了生父,也對吉兒說:「我要殺了你。」吉兒立刻教凱瑟琳分辨清楚。麥爾斯醫生也教凱瑟琳分辨,告訴她:「聽著,妳的親生父親傷害嬰兒凱,但是這是妳的爹地(指著羅勃),他非常愛妳,妳了解嗎?」此一分辨是極重要的,若弄清楚傷害自己的人是誰,也有不遷怒的習慣,那麼在報復的情緒湧現時,就比較不容易轉移到無辜者身上了。

坦然面對是原痛治癒的指標

在電影中,壓抑在凱瑟琳潛意識中的童年創傷經驗,是通過夢境來表現的。凱瑟琳總共做了五次惡夢,隨著凱瑟琳越來越能面對原痛,她的夢境也越來越清晰。第一次惡夢最短、最不清楚,凱瑟琳醒來之後便去痛扁艾力克。第二次與第三次時,凱瑟琳已經在接受麥爾斯醫生的治療,我們看到凱瑟琳在做夢時,開始有踢腿、揮手的反抗動作。第四次時,她已經憶起生父對她說過「來吧寶貝」這句話。第四次之後,凱瑟琳在治療的過程中,第一次憶起(感覺性地)被生父傷害的那一幕(說他來了!他來了!)。所以在第五次的夢境中,她已經清楚地知道是生父在傷害她,她說:「爹地,住手!住手!」醒來之後,凱瑟琳遵照麥爾斯醫生的指示,將情緒發洩在代表生父的小熊身上,而沒有去傷害別人。凱瑟琳的坦然面對,應該可以當作她原痛治癒的指標。一個越能面對生命原痛而不逃避的人,也代表他越健康,越能從原痛的陰影中走出來了。

憤怒是情緒的外衣

壓抑在憤怒底層的情緒往往更具真實性,所以處理憤怒的目的,應該是為了要幫助我們繼續深入。麥爾斯醫生花了六個星期的時間來處理凱瑟琳的憤怒,維琴尼亞.薩提爾(Virginia Satir)女士的作法會不會不同呢?維琴尼亞.薩提爾女士「並不強調氣憤,雖然她知道它的存在。她常常選擇迴避它,因為她相信,若尚未發展一些正向的接觸,針對氣憤將會開啟一個無底深淵。她的看法是,人們防禦性地利用氣憤,以掩飾被傷害、痛苦、絕望、害怕、孤立,以及諸如此類的感覺。人們將感覺隱藏在氣憤之後,以保護他們的自我評價(短評78)。維琴尼亞的取向是提供一種氣氛,她可以幫忙家庭成員直接處理他們隱匿的情緒。……這有別於將氣憤置於治療的重心。」[①]一位助人者究竟應該在憤怒上花多少精力,是需要我們細心斟酌的。

扭曲知見亦要處理

在另一方面,童年的創傷經驗,似乎也會形成一種「扭曲知見」,它與壓抑的情緒緊密地糾結在一起,汙染了我們的生命。我有一位是私生女的朋友,我觀察到她內心深處似乎有一種「別人都在鄙視我」的扭曲知見。這使得她好似戴著一副有色眼鏡在詮釋周圍的一切,我們如不小心用斜眼看了她一眼,或是餐廳的侍者將她點的餐點順序放至最後,都會遭來她極大的不悅。韋約翰(John White)在《內在革命》一書中,也提到了他自己的扭曲知見,他說:「我記得當時只有兩、三歲,孤獨的坐在地板上,房間被上了鎖。我大哭了很久,直至覺得再哭也無濟於事,……那是我一生中首次認識到只有孩童才能體會到的絕望—一種絕對的絕望,最終發現原來世界是這樣的。我接受了一個事實,就是千萬不要希冀從成人那裏得到慈愛和諒解,也不要向他們求什麼……。」

在電影中,我見到凱瑟琳有「以牙還牙」、「以眼還眼」的扭曲知見。最後,當凱瑟琳終於能面對被生父傷害的真實經驗,感到恐懼(說他來了!)、痛苦(說媽咪我好痛!),麥爾斯醫生才對她說:「妳的親生父親傷害嬰兒凱,那就是為何她想要傷害、殺死別人。但是凱不是嬰兒了,不再是了,她長大了,堅強又漂亮。長大、堅強、漂亮的凱瑟琳可以叫嬰兒凱停手,長大的凱瑟琳可以控制嬰兒凱。當她這樣做時,妳知道會怎麼樣嗎?……痛苦就開始消失了。」電影中的這一幕極為感人,當麥爾斯醫生如是說時,我感覺凱瑟琳生命深處的扭曲知見開始在鬆動,然後緩緩消失、遠去了。

所以,在處理負面情緒時,同時也應該利用恰當時機找出扭曲知見來加以改變。也許有人會問:難道我們不可以跳過情緒直接去改變扭曲知見嗎?我的看法是,扭曲知見若是與大量情緒糾結在一起(像凱瑟琳的例子),不通過情緒的抒解讓情緒鬆動一下,就想要直接去改變扭曲知見恐怕是不可能的。

本心的力量

從中國哲學的角度來說,面對原痛,改變扭曲知見的力量,主要是從「本心」來的(本心是儒家語,佛家則言佛性,道家則會說是道心)。本心是生而有之而且具足力量的,這樣的一種關於本心的看法,我發現西方人也漸漸摸索到了。維琴尼亞.薩提爾女士說:「我一路成長時,經驗告訴我,有種被稱為是生命力量或宇宙心靈的東西存在。……對我而言,似乎有點像電的存在。它一直在那兒,等待著某人去發現,然後學習好好地去運用它。」[②]約翰.布雷蕭(John Bradshaw)亦說人的內在本來就存在著一種「具有神性的奇妙之子」[③]。湯姆.若斯克(Tom Rusk)則認為「人性裡有一種『內力』,……要改善人生,一定要先聆聽內力的聲音。」[④]對於如何與本心的力量碰觸,然後運用本心的力量淨化自己與別人的生命,中國人已有兩千多年的經驗,這些經驗凝聚成可貴的文化慧命,具體的表現在儒、釋、道三家的思想之中。當代中國人對此卻完全不求了解—此是炎黃子孫的悲哀,我不禁想到王陽明的一首詩:「拋卻自家無盡藏,沿門托缽似乞兒。」(此是借用語,陽明「自家無盡藏」是指本心,而非文化慧命。)

本心的電力是極強的,不是110伏特,而是高壓電。儒、釋、道三家,皆希望直接與本心的力量接頭,運用本心本身的力量來除去本心的各種遮蔽物,此所謂「直指本心」、「見性成佛」。中國哲學雖亦觸及情緒,但更重要的是繼續深入。以中庸為例,雖言要讓情緒「發而中節」,但還是以「慎獨存誠」為重心。維琴尼亞.薩提爾女士不將氣憤置於治療的重心(不是逃避氣憤),而要一探更深層的情緒。中國哲學則是不將情緒置於治療的重心(不是逃避情緒),而要一探更深層的本心。當肯.布查那(Duncan Buchanan)在《耶穌的協談風範》一書中也表達了類似的看法。[⑤]

約翰.布雷蕭曾談及杜斯妥也夫斯基、齊克果、尼采和卡夫卡,認為「所有這些人都是受過傷的孩子,…他們從未找到內在的平安,而終致受苦而死。然而奇妙之子卻引導他們產生出偉大的作品。」[⑥]維琴尼亞.薩提爾女士亦主張「不必一直著重於消除舊的學習,因為改變可以經由『轉化和萎縮』的過程自然發生。透過著重優於以往做事或適應的新方式,個人將開始運用新方式,舊的方式自然廢棄不存。」[⑦]

不過,話又說回來,不把重心放在情緒上,一不小心,很容易變成忽略或逃避情緒。一位助人者究竟應該在情緒上花多少精力,是值得我們深思的。

「覺察本心」與「疏導情緒」可相輔相成

中國「覺察本心」的進路,其實可以與西方「疏導情緒」的進路互相啟發、相輔相成,兩者並沒有必然的衝突。西方再深一層,便是中國。中國若學習到西方這一套,則會更加地完備。

中國人雖然沒有將重心放在情緒上,但歷代不乏生命飽滿之士。不知諮商輔導界的朋友有沒有發現,一位「諸惡莫作」、「眾善奉行」的案主,會比一般人更容易去面對生命的原痛,其療程會較短,康復亦較快?西方人應該要繼續深入—此時中國的智慧便彌足珍貴了。生命中仍存有許多盲點與虛弱,只是懂得一些技術、技巧的諮商輔導人員不少。孟子說:「古之人以其昭昭(清明),欲人昭昭;今之人以其昏昏,欲人昭昭。」昏昏的治療者,能給予案主多大的幫助呢?在求助者這方面,許多人的真誠似乎也無法貫徹到全幅生命,而只存在於諮商室、成長團體之中,回到現實生活裏,他們依然是令人失望的。維琴尼亞.薩提爾女士說:「治療者必須不斷發展人性化與成熟度。」[⑧]我想不論助人者或求助者,都應該以一種更謙卑的心態,承認自己的不足,更為完整、深入地充實自己。

西方處理情緒的經驗,足資我們借鏡。根據我的了解,中國歷代只有《中庸》一部經典,較為完整地提到情緒。中國人雖然很早就知道本心一義,也知道私慾、習氣、知識、「情緒」等會遮蔽本心,並逐漸發展出處理私慾、習氣、知識的智慧,但二千多年來我們始終沒有發展出處理情緒的智慧—這顯然是中國文化的一個弱點。我知道有些法師會覺得心理、情緒這些,根本還未見道,因而會對之有些不屑(這亦是一種著相)。但是,年近四十的我(也許是因為個人生命經驗淺薄),還未見過不須去作心理諮商,不須去參加成長團體的人。那些法師若能放下成見,借助西方面對情緒的經驗,幫助自己對過去的生命作個統整,我相信在未來的修行之路上,他們的成就必能更為卓越。菩薩不亦勤學外道?更何況修、證遠不及菩薩者乎?一位要「自利利他」、「勇猛精進」的法師,見到酒醉者便惶恐不已(小時其父酗酒經常毒打他),此亦是一趣事。

以中國哲學的角度來看原痛

以中國哲學的角度來說,原痛雖然存在於隱意識層,不為我們所覺察,但本心會很自然地不時將原痛推向顯意識層,逼著我們去面對它、覺察它、解決它。所以佛家喜言「煩惱即菩提」—煩惱的表象下面,其實是有菩提心(本心)在作用啊!當本心推著原痛逐漸由隱意識向顯意識靠近時,一個壓抑情緒的人,便會覺得越來越不舒服。原痛越深重,本心不甘壓抑的反彈力量便會越頻繁、越強大。所以煩惱深重的人,每每會有較為嚴重的上癮行為(如酗酒、嗑藥等)—他們便藉此來解消本心的力量,以便繼續壓抑原痛,逃避情緒。

所以,凱瑟琳在暴怒的時候,其實真正的力量是來自於更為底層的本心的。暴怒為虛,本心為實,治療的重心便在以實化虛、由虛轉實。維琴尼亞.薩提爾女士的一些體會頗有意思:「力量是一個可以被運用的能源,它有通路,往正或負的方向造成毀滅性的或建設性的結果。」[⑨]「現在,我認為我的治療工作是將封閉於個人或家庭中的病理能量,重塑和轉化為有價值的標的。這與我早先以為我的工作侷限於根除病狀是相反的。」[⑩]往負的方向的情緒能量,不須去根除,而是要重塑與轉化,將之運用到往正的方向。我們其實應該順水推舟,利用本心浮現的力量幫助我們面對煩惱、體會原痛、抒解情緒,使之不再遮蔽本心。但此是理想,一般人在面對煩惱、原痛、情緒時,往往會加以逃避,運用各種方法來解消本心的力量。煩惱、原痛、情緒既然仍在,本心必然會再一次地將之推向顯意識層,因而我們的病痛將永無寧日,病徵必周而復始,直到我們充分面對它們為止。

結語

這部電影的結局極為感人,牧師夫婦回家後,仍持續對凱瑟琳治療。一次治療中,吉兒不捨凱瑟琳的痛苦,母女相擁而泣。凱瑟琳摸著吉兒的眼淚說:「為嬰兒凱瑟琳而哭的嗎?」吉兒說:「是的,甜心,為嬰兒凱瑟琳以及世上所有其他受到傷害,需要媽咪和爹地抱他們、愛他們的小孩而哭。」凱瑟琳不捨媽媽的難過,說:「不要哭!不要哭!」吉兒問她:「妳覺得如何,凱瑟琳?」凱瑟琳摸著自己的眼淚說:「想哭,為妳而哭,媽咪,為妳而哭。我愛你,媽咪,我愛你,爹地。」凱瑟琳終於可以感覺別人的感覺,能夠因別人的悲傷而感到難過,這不就是同理、憐憫與愛嗎?電影便在三人相擁而泣之中結束了。

我曾經讀過一份美國FBI心理官描寫連續殺手的報告,讀後讓人不寒而慄,很慶幸還好國內尚未有這些冷血殺手出現。那些變態罪犯的童年,多半曾經被殘酷地虐待吧!近些年來,國內的受虐兒越來越多,受虐的程度比起國外也不遑多讓。耶穌說:「就算拿一塊大磨石栓在他的頸項上,把他沉在深海裏,和那些傷害孩童靈魂的人所面臨的刑罰相比,他也好得多。」[⑪]那些受虐兒都能得到妥善的治療嗎?國內的治安惡化,恐是一不易遏止的趨勢。讓我們謹記羅勃牧師的證道詞:「發誓保護每個孩童,使他們不再遭到忽視、虐待,及所有世上其它的恐懼,使各地所有的孩童,永遠地將自己開放給上帝的愛,在祂的愛所形成的庇蔭下生活。」

[①] 引文出自《薩提爾治療實錄—逐步示範與解析》
[②] 《薩提爾治療實錄—逐步示範與解析》
[③] 《回歸內在—與你的內在小孩對話》
[④] 《以自己為尊》
[⑤]當肯.布查那(Duncan Buchanan)說耶穌的協談方式並不是「以同理心承認馬大的憤怒,……祂使馬大從一個新的角度來認識自己,如此,因著愛釋放了她,也改變了她整個觀點。」在這個例子中,耶穌也沒有把重心放在情緒上。
[⑥] 《回歸內在—與你的內在小孩對話》
[⑦] 《薩提爾治療實錄—逐步示範與解析》
[⑧] 《薩提爾治療實錄—逐步示範與解析》
[⑨] 《與人接觸》
[⑩] 《薩提爾治療實錄—逐步示範與解析》
[⑪] 路加福音第十七章第2、3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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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摘錄自王大德教授─電影院裏的哲學家(影評集)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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