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3月16日

人生的最後功課

在醫院陪伴的胡伯伯,星期二早晨六點半離世了。


胡伯伯,有一陣子常做惡夢,感覺上他有很多擔心害怕。離世前幾個星期體力越來越差,開始插氧氣管。每星期去看他,我就在床旁邊,雙手握著他的手跟他說話,有時不說話只是握著他的手,讓他好好睡覺,有一次還被護士以為我是他老婆、女兒;大概是我們感覺太像家人吧!

他沒有宗教信仰,我和他說「不管你信不信,都有一個神很愛你,他會派很多天使在你的身邊,陪你幫你,你是很安全的。」「如果有一天,你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,也會有你已經過去那邊的家人、朋友在那邊等你,不用擔心。」我每次去就在他耳邊叨唸著,想來是他聽進去了,後來明顯感覺他擔憂少了,睡的比較安穩了。

星期一晚上,我才在冥想中跟胡伯伯說,「你那個身體把你困的那麼難受,換一個新的好了。沒有身體的靈魂更自由,愛去哪兒就去哪兒。要記得,走的時候要跟著最亮的光去,看到家人朋友,就跟那個和你感情最好的走。」結果第二天去醫院,就聽到他走了。

老實講,我聽到時的感覺是很驚訝的,也有些生氣。生氣他為什麼不多留一天,讓我再看看他,直接親口跟他說我前一晚說的話,就這麼快走了。

那天從醫院回家,我感覺到他在我的身邊,我罵他,結果看到他在跟我笑,是他年輕時很帥的樣子(他在大陸出生,台灣長大,後來來到加拿大,成為皇家騎警) ,看他那樣子還蠻愉快的,我也就比較釋懷了。跟他說,要回來看我們,記得給我們一點訊息,讓我們知道是他來了。

星期四晚夢到胡伯伯,他跟我說他很冷。星期五參加胡伯伯的告別式,看到他穿著制服躺在棺木中,沒有蓋被子,我想起前一晚的夢,眼淚忍不住就流了下來。

夢中的他叫我不要跟胡媽媽說(一如他生前的體貼)。我很難受,不知該如何是好,只有求助。

負責的伙伴說,她問過胡媽媽,給胡伯伯穿了好幾層的衣服,星期六火化時還會再多燒些衣服給他。但這並不能讓我覺得安心,總是覺得躺著就要蓋被子,才會暖和。 謝謝另一位伙伴跟我說,胡伯伯已經沒有身體了,不會冷的。那讓我想到,臨床上截肢的病人都還會感覺到不在的肢體的痛楚,胡伯伯雖然離開了身體,但還有身體的意識,是需要一些時間去適應的。

胡伯伯過世,我以為我早有心理準備,但我畢竟是人,和胡伯伯深刻的互動,對胡伯伯有很多很多的不捨。知道他真的走了,聽到「往生的祝福」(我們為他的獻唱)那首歌,我的眼淚還是忍不住一直流下來。

告別式那天我過去胡伯伯靈柩旁邊四、五次,跟他說話。我很想抱他,但擔心周圍人的反應,所以就用想像去抱他,還親了親他的面頰和額頭。(他平常就很喜歡我,每次我去他都好高興,都會拉我的手去親,還會親親我的臉頰。)

倒是這樣的過程,真的讓我有很多的抒解,懷念還是會有,但悲傷的程度大概只有10%了。

胡伯伯中風17年,又有糖尿病。胡媽媽和胡家女兒總是跟胡伯伯講要勇敢、堅強的繼續活下去。胡伯伯是為她們而在的。雖然胡伯伯中風17年,但胡媽媽口裏說的全是胡伯伯的好。我們每星期去看他,他都是一副好開心,好歡迎我們的感覺,訪視組的伙伴們都好喜歡他。但17年實在也不是個短時間,我想胡伯伯很累了,在他身邊的人,大概就是我跟他說他可以走了吧!

胡媽媽沒辦法接受胡伯伯的離開,說醫生還在跟她商量要幫胡伯伯壞死的右腿截肢,如果他的狀況不好,怎會讓他動這樣的大手術?胡媽媽說,十號晚上胡伯伯吐,她還幫他都打理好才離開。半夜又吐,身旁沒人,嗆到氣管,送醫急救,清晨往生。當醫院和胡媽媽聯繫時,胡媽媽完全沒辦法接受,整個人跌坐在地上。

我現在擔心的是胡媽媽。突然而來的措手不及,一大堆要辦的事情,讓她根本沒時間去接觸自己的情緒,等一切就緒,夜深人靜時,會是怎麼樣的景象?我不知道,但會想多一些關心。我想那會是我之後可以做的事。

因為胡伯伯,我學到了很多。參與了臨終關懷,經驗著悲傷過程,也因為這樣的狀況,讓我重新思考自己的身後事,對自己的餘生重新做一些評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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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我來說,最完美的結果就是能在生前還有機會做個告別式,把想見的人,想說的話都說了,等到嚥氣的那一刻,就把整個身體捐了,能用的用,剩下的做大體解剖,之後再火化了。在加拿大這邊的火化,據說能燒到全部只有灰,那可是很好的肥料呢!

就讓自己樹葬了吧!種棵櫻花樹,讓自己成為樹的養分,回歸大地,既乾淨又環保,還能遺蔭後世,多好啊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