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年12月2日

看破無常

更生人楊振堂打死台大副教授謝煥儒的事件,引起台灣社會的恐慌,然而,謝煥儒的妻子,張美瑛,卻在第一時間選擇原諒。

她的寬容,安撫了所有人的不安,...

採訪謝煥儒夫人,對我而言也是煎熬。
經歷喪夫之慟的她,傷口尚未平復,我去探問她的內心,是不是太殘忍?

2007年7月23日,謝煥儒在河濱公園遭毒癮發作的楊振堂用棍棒打死,
她的妻子張美瑛馬上從花蓮趕回台北,在飛機上她不斷默念︰「南無阿彌陀佛。」


台北傳來的消息只告訴她丈夫病危,
她不知道其實丈夫是被亂棍打死,心裡還抱著一絲希望,希望丈夫可以化險為夷。





然而,當她趕到醫院時,丈夫已經往生,慈濟的同修們也已經趕到醫院為丈夫接引。
她沒有呼天搶地的大哭,也沒有咒罵楊振堂,
她默默流著眼淚,靠在丈夫耳邊輕聲地說︰「爸爸,我們原諒他。」





因為在佛教信仰中,人往生時,耳識是最後離開,若丈夫能夠聽見她的聲音,她只希望丈夫走得無牽掛。





看破無常,當作還前世的債
她說︰「我不要丈夫帶著仇恨離去,若是前世欠下的孽債,還了,當下解脫;
如果沒有欠,那他就是現世菩薩,用死亡喚醒社會大眾要對更生人伸出援手。」





張美瑛擦乾淚水,說︰「無論原因為何,我都欣然接受。」
驗屍當天,警方借提楊振堂到現場做筆錄,他不停地說︰「我不知道。」


張美瑛不恨楊振堂,她說︰「我要如何仇恨一個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的人?」



「明天先來,還是無常先來?」
張美瑛說︰「上人(證嚴法師)常常教誨我們,我卻只是沒感覺地聽了就算了,
直到這次事件,我受到很大的震驚,才真正體會了無常。」





在警方交給張美瑛的遺物中,有張發票,謝煥儒買了麥片、果汁,為孩子張羅早餐。


當時在家裡接到警察電話的,是唸大學二年級的二女兒,她哭著說這種人都不值得原諒; 大女兒對著報紙上楊振堂的照片一直畫叉,寫著︰「雜碎雜碎雜碎!」





小兒子才剛升高二,每天晚上,他要躺到父親的床上才能睡著。
謝煥儒一直是孩子的大玩偶,會故意改編歌曲,
跟孩子一起大唱︰「小小姑娘,清晨起來,一不小心,跌入毛坑!」

他自己的童年卻很刻苦,


大學聯考時雖然考上高雄醫學院,卻因為家貧而改唸台大植物系,
因為哥哥已經先考入台北醫學院,家裡只供得起一個孩子唸醫學院。
唸台大時,謝煥儒沒錢買車票,總在清晨花幾毛錢買兩個饅頭,從台北走上一整天才回中壢老家。



這樣一個好人卻被壞人給殺了,為什麼要原諒?



謝煥儒的學生哭著打電話給張美瑛問:「師母,你怎麼能原諒他?我到現在還是好恨。」 張美瑛卻說:「楊振堂也是可憐,他的養父養母早死,養姊也不肯再收留他,我們要怎麼怨恨他?」



療癒傷痛,深思生命真價值
張美瑛又說:「我也沒有第二個45年來怨恨了。」


原來,張美瑛的童年也充滿傷痛。45年前,她自己就是直接受害者。
當時經商的父親被朋友倒債,父親只好倒其他親友,天天有人到家裡討債。
複雜的人來人往讓念小學的張美瑛被人傷害,
她不敢告訴父母,幼小的她認定唯一解脫的方法就是自殺,她無時無刻不想著自殺的方法。
還好菩薩悲憫她。





有天,她在家附近的大樹上看到一句話:「常唸觀世音菩薩消業障」,


年幼的她不懂佛法,想說家裡從小拜觀世音,跟著念總沒錯吧。


過沒多久,鄰居發生了兩件事,讓年幼的她比別人還早領悟到生命的可貴。





有天,隔壁鄰居的大哥哥跟女朋友去划船,沒想到船翻了,大哥哥不幸淹死。


在喪禮上,大哥哥的母親駝著背,用柺杖打棺木大哭說:


「你這個不孝子,怎麼可以讓我白髮人送黑髮人!」


她驚覺如果自己自殺了,只是把一切的苦丟給父母。





不久之後,鄰居有對夫妻吵架,妻子氣不過上吊死了,她的父母堅持開棺驗屍。


他們商借張美瑛家的騎樓驗屍,小小張美瑛在一旁看了更是心驚,鄰居 太太還留下兩個年幼的孩子沒娘疼愛。





這兩件事讓張美瑛了解:「人要好好活著,因為我們對別人有責任。」


漫長的青春期,張美瑛更不斷思考:「我活下來,生命的價值是什麼?」





考上台大歷史系以後,張美瑛在登山社認識謝煥儒。


講起丈夫,張美瑛總是帶著笑。


謝煥儒家境貧窮,身高又只有 153公分,獨獨張美瑛看見他的內心善良又有正義感,


她甚至認為,嫁給謝煥儒是她一生中最有意義的一件事,


她說:「如果我可以幫助他成家立業做好事,不也很好嗎?」





從心放下,欣然看待生死題


當電視新聞播出張美瑛選擇原諒的新聞後,


一位慈濟的張老師打電話給她,原來在四十幾年前他的父親也是被壞人打死,他的母親滿心仇恨。


在電視上看到張美瑛選擇原諒後,


他反問八十幾歲的老母親:


「我們當年非得要一個公道不可,得到了什麼?


除了將壞人關起來,我們沒有時間療傷,全家人都得靠精神科醫師開藥才能過日子。


如果我們當年選擇原諒,是不是會不一樣?」





張美瑛也聽說鄉下曾經有一個賣豆漿的婦人,非常愛漂亮,每天清晨都會打扮得很美才去煮豆漿,


有天清晨,歹徒打開半掩的大門,不只搶了她全身的項鍊珠寶,還把她推進滾熱的豆漿裡。 婦人往生後,警方仍遲遲無法破案,


她的家人便在婦人下葬時,讓她一手拿著利斧,一手拿刀,要她化為厲鬼追兇復仇。


他們告訴張美瑛,他們真的好後悔當初為什麼不能讓死者好好安息?





在謝煥儒的告別式上,張美瑛送給參加的親友一本《生死皆自在》,


書的封面上寫了一段話:


「遠去的親人已如一只飄揚的風箏,


假如有一根線把它拉住了,這個風箏就會一直掙扎;


祝福它,放下它,就讓風箏自在飄到它該落地的地方。」


當瘦弱的張美瑛微笑說︰「對於這一切,我欣然接受。」


旁邊的人都紅了眼眶。


去找張美瑛前,我為自己找了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,


最後我才安了心,因為我不是探刺他人傷口,而是真心想知道︰


「我們要如何原諒犯錯的人?人要如何學會寬恕?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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